我承认,某种程度上讲,我是个古怪的人:既有一种支配、摆布他人的欲望;同时又有一种远离人群,或者说是偏好孤独,想要与周围保持一定心灵距离的倾向。
但这无伤大雅。因为人本来就是矛盾的集合体:潜意识与显意识,理性与潜在冲动(即本能),等等等等。综上所述,就产生了一个奇怪的结果:我似乎既想在人群隐蔽着,同时又想暗中支配别人;我追求着绝对的客观,同时却也深知那是不存在的——尽量接近就好,这大概是我最真实的想法吧。
我似乎有时会显露出轻浮的一面,我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我为适应环境,掩饰自己的拟态,还是说,我的内心真的存在着这种趋向。不过说到底,我还只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罢了。正因此时的一切琐思都将被彼时的喧嚣所湮没,所以才应当趁着青春之时去追逐烟火般的浪漫吧。
少年的臆想是最美丽的童话。
——就在我如此想着的时候,巴士广播提示即将到站,大概还有数十米的距离,换而言之,几秒之后,我就将到达这段旅途的终点。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等巴士停稳了再下车:如果现在急于下车,就可能会由于巴士的摇晃而导致站立不稳,失去平衡,甚至是因此而受伤;但如果不立刻下车,就有可能因为下车所需要的时间过长而导致车门在我下车前关闭,之后再让司机停车也许可以,但那太麻烦,而且让别人迁就自己并不明智的过失,我不喜欢这样做。
说起来——这辆巴士上也有不少和我一样前来报到的学生。这样的话,巴士停稳之前,应该会有人提前起身,等在车门前的吧。他们陆续下车的时间,我走到车门口应该绰绰有余。
可是,也许——他们也抱持着和我一样的想法呢?
短短几秒内,我的大脑快速运转。然后——
就在我打定主意提早下车,刚刚站起身时,巴士就开始减速了。而车内其他几个学生似乎也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但看到我先站起来之后,立刻稳坐如山。
没办法,只能冒险下车了。
在我走向车门的时候,其他的学生才陆续起身,准备下车。
虽然我们最后采取的行动是一样的,但是导向作为结果的行动的过程——思维是否经过了相同的路程呢?
我无从得知。
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拖延症······吧。
说起来,这座城市的巴士很空闲呢。明明是早高峰,却完全不拥挤。车内也很洁净,而且似乎是清一色的电动。该说,不愧是国际大都市吗?
仔细想想,主要还是地铁和轻轨比较发达的缘故吧。
车站设置在学校入口几百米处,从这里隐约可以望见学校的大门,说远不算远,但是说近······在这个寸土如金的城市,我真的不这么觉得。这个车站和一路上看到的其他车站相比,也显得崭新。
看来,这似乎不是个外人常驻的地方呢。无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周围新奇的景色映入眼帘,林立的高楼大厦固然气势恢宏,可一旦陷入审美疲劳,就会让人感觉略显狰狞和粗鲁。
几分钟后,我已经到达了校门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上半身清一色的蓝白长袖衫,下半身则有的长裤,有的短裙。一眼看去,这所学校似乎聚集了不少的俊男靓女。大多都是在普通高中里随便走一圈就能引来无数回头的类型。在这样的人群中,我应该被湮没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丝毫感受不到突兀的存在吧。
广阔的地域,标致的建筑,靓丽的学生······但愿这所学校不是徒有其表吧。我可是慕君之盛名,方趋之若鹜的啊。
校门口,学生们排起长队入校。校门口的通告栏里写明禁止携带手机入内,校方可以代为保管,甚至是代为邮寄。门口设有专门检测行李的安保设备,还有专门的安保人员拿着金属探测仪检查学生身上是否带有违禁品。
真麻烦啊。
我没有带手机,但我的包里躺着一柄蝴蝶刀——不是那种合金的玩具,而是具有与它本身的存在意义相称的质量的真正的刀。而且,这柄刀对我有这特殊的意义,我自然不愿丢在外面。
校门口的通告上并没有明言或者暗示不允许带刀具入内,但我还是不敢冒这个风险。一旦暴露,而校方又不允许携带刀具,即使以通告上没有明确说明为由推脱,校方只要一句“危险品禁止进入校园是常识”,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收走我的宝贝,同时还能杀鸡儆猴,岂不美哉?而我却无话可说,只能自怨自艾。
此时,我有面临选择:第一,堂而皇之地进入学校,依靠自己的辩才和校方据理力争;第二,依靠某种手段蒙混过关。
我觉得我既不是一个盲目而极度自负的人,也不是一个可以凭言辞颠倒是非黑白的人。怎么据理力争?
所以我选择第二条路。
······
我发现我刚刚那番思考愚蠢透了。
至少有两点相当的愚蠢。
第一,我在考虑问题的时候遵照了福尔摩斯的名言:“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手段,剩下的最后一个无论多么荒唐,也一定是真理。”但我并没有考虑到,对我而言,采取任何一种手段可能导致的结果。选择一失败的结果是刀具被没收,同时被学校严厉地批评,带刀的事可能也会在学校里传开;选择二失败的结果也相类似,无非是刀具被没收,带刀的事也会在学校里传开的吧。两个选择失败的结果不尽相同,却也大同小异,而成功的结果却各有异同:如果选择一成功,那么我就可以带刀进入学校,但也会被全校绝大多数人知道,恐怕会对我抱有偏见,说不定会给我以后的高中生活埋下隐患;如果选择二成功,那么我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刀进入学校,除非之后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否则应该不会暴露。所以,这样看来,方案二优于方案一。
真是愚蠢啊······明明都决定了选择方案二,却又横加一番思考,最后又得出选择方案二的结论。不过,凡事谨慎一点总没有错。
第二点,我把能想到的可以采取的措施分成了两种方案,甚至考虑了可能导致的后果,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这两种方法是直接关联的。说得更明白一些,方法二如果失败了,第一时间内发生的,无非是刀具暴露。而刀具暴露悄悄是方案一的实施前提。我觉得我可能找到了第三种方法。
方案三,先以方案二的计划行事,同时做好实行方案一的准备,一旦方案二失败,就和校方据理力争。说得好听点,就是双保险。
片面看待事物是每个人都会犯的错误。
这告诉我们一个道理:越是复杂的系统,就越是有更高的容错率。同时也告诉我们另一个道理:越是高容错率的事物,确实难以在客观立场上安全稳定地加以控制。
三种方案的导向大同小异。事实上,世间几乎所有的方法,其诞生、导向、结果都是大同小异的。
所以我选择相对安全的方案三。
那么,现在就该考虑方案三的具体实施过程了。
然而,此时我却我对自己的愚笨愈加坚信不疑了——我居然只想到两个具体行动计划。
开玩笑的。
如果是一般的人,此时应该懊悔:“为什么我要把这柄刀带出来?”“为什么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然后忍痛割爱,把这柄刀处理掉。
这柄刀对我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我不后悔这样做——我不会把这柄刀处理掉——我不是个一般人——一般人是愚笨的——我并不愚笨。这个逻辑没问题。大概。
要想进入学校,首先要通过金属探测仪。
通过金属探测仪······
我觉得应当优先考虑的是在让金属探测仪探测不到这柄刀的情况下进入学校——即利用金属探测仪的盲区。说到盲区,使用金属探测仪从上到下,存在的也只有头和脚了吧。我一个男生,又不是长发,肯定不能藏在头上。那么······
原来如此。藏在鞋里确实是不错的方法。脚部是使用金属探测仪少有的盲区。可是,把那样一把刀藏在鞋里,走路会跛脚不说,很明显两边会一高一矮的吧。真·蹩脚。
最好的办法是伪装成腿部受伤吧,如果装成腿部残疾,反而会给人留下太深的印象吧。那样一来不就作茧自缚了吗。
安保检查得很仔细,但等着入校的学生很多很多,已经聚集到了超市等待晚间优惠人群级别规模的密度和占地面积。也许他们不会仔细查看······
我用力摇了摇头,这种侥幸心理真的太冒失了。况且现在没有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啊。
那么,如何伪装呢?我能想到的,要么用“种草莓”之类的方法,要么用圆珠笔直接假装受伤。可是,我没有在来的路上看到学校周围有公厕,只有远处有一个林荫公园,也不晓得在高大紧密的遮蔽物中间是否有较为封闭的场所存在。
远处,不是一般的远。
好麻烦······
说实话,在生活中我时常认识到自己的愚蠢,但同样会偶尔感到庆幸。毕竟,尽管后知后觉,但总是强过事后诸葛亮。
于是,方案三应运而生。
方案三——让刀在和我分开的情况下,合理有效地进入学校。
我觉得方案三可能更好。
喜新厌旧是人类的通病,但我大概没有。至于我觉得偏向方案三的理由嘛,坦白来讲,我觉得方案一、方案二都临近被淘汰的边缘,这时候横空出世的方案三简直是救世天命。
关于方案三的具体考量——
计划一,在校外隐蔽的地方把刀扔进学校里,等进入学校后再去捡。确实杜绝了在校门口被搜查时暴露的糟糕情况,安全程度值得肯定。
这么想着,我望了一眼隔绝了视线的高墙——说起来,这所学校是全寄宿制呢,学生只有寒暑假有人身自由,其余时间都必须在学校里度过。真是一大特色。
这所学校的另一个特色,就是免学费。
所以,来到这所学校的,要么是对家毫无眷恋,甚至是怀有某种负面情感的人;要么就是一穷二白,难以负担学费的人。但无论是哪一种,毫无疑问,都一定是极其优秀的。
优秀者云集之地——这是这所高中的写照。至于是否真实,道听途说的我并不敢盲目加以论断。我能来到这所学校,有那么一些机缘巧合,但无伤大雅。
我差不多决定采用这种方案了。
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方案。就是让在某种意义上被允许携带不便查看的金属制品的人携带着这柄刀进入学校。乍一听,你或许会觉得很难找到满足这样的条件的人,继而认为这个方案只不过是无法实现的空中楼阁。实则不然。
······
还是算了吧。
我看了一眼人群中那些窈窕的身影,暗自叹了口气。聪明又如何?即便知道如何实现这样的方案,可我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话说回来,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导致了方案失败,那么就有两种结果。对于两种不同的结果以及针对它们的处理办法,我稍稍做了一下思考,防止到时候措手不及:如果这柄刀落到了校方的手里,那我恐怕毕业之前是拿不回来了;相反,如果这柄刀落到了不管是教师还是学生的私人单位的手里,那么在这所全寄宿制的学校里,交涉之后通过某种方式交易取回刀的可能性就大得多——但前提是要知道到底是谁拿到了刀。
既然丢刀的风险小得多,取回来的可能也大得多,那么,不如就选择这种不容易暴露自己的方案。
够了。再这样下去,我可能要考虑到明天了。
我觉得我不应该再犯这种另类的选择性拖延症了。
视线沿着围墙扫过,一直绵延到远处。我惊叹于这所学校占地面积之大,同时又不禁吐槽摄像头之多。高墙之内是什么情形,我完全看不到。但外部的摄像头简直要把学校变成要塞似的,把周围都监视得滴水不漏。
唉。
无奈之下,我从高墙上收回视线。
正是那个瞬间,我感受到一种可以称之为命运感召的冲动在内心澎湃。
偏过头,正好看见远处一张熟悉的美丽侧脸。
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只要我一直盯着她,她就会转过头看到我。
我遵从了自己的直觉。
四目相交,我知道自己一定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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